2.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題。
中轉(zhuǎn)站
梁曉聲 “晚點半小時。”他苦笑一下,無奈地又說,“徐濤不知急成什么樣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他的兒子,正在本次列車的終點企盼著他。前面的終點,對于我和他,都并非終點,而是中轉(zhuǎn)站。
我不過才離開兒子一個月。他與兒子分離的時間,比我兒子的年齡還長一年多。只有一個兒子的父親,在這種情況下碰在一起,都有許多共同話題,仿佛早已是朋友了……
而現(xiàn)在列車就要到終點站了,卻晚點半小時。這對我并不是什么值得焦躁的事,對他則不一樣了。他是一位老地質(zhì)隊員。我想,他即使剛剛洗過澡,大概也會仍是那么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吧?曠野的風,是不是早已將各種各樣的沙土,細細地均勻地揉進他的皮膚里去了呢?他的臉仿佛是一種刻在青銅上的自白,也使人聯(lián)想到大自然寫在巖石上的敘事詩。
他的兒子也是一名年輕的地質(zhì)隊員。他說,假如父子兩人都是地質(zhì)隊員,那么七八年見不上一面便屬尋常事。說時苦笑了一下,語調(diào)淡淡的。聽他說他一邊的臉被凍僵過,大部分神經(jīng)已壞死,我才明白他那有些古怪的苦笑,不過就是一種微笑;才明白其實他是一個對人友善的、說話時愛微笑的人……
兒子將要繼續(xù)轉(zhuǎn)車南下,而他將要繼續(xù)轉(zhuǎn)車北上。都是為了去完成地質(zhì)隊員的任務。在前面一站,他們原本該有一個小時又十分鐘相會的時間。在父子離別了八年多之后,這仿佛是仁慈的上帝的照顧,卻由于列車晚點半個小時,他們相會的時間僅剩下四十分鐘。
他說:“不知道我能不能認出兒子了?!?br /> 我說:“興許你們要轉(zhuǎn)乘的車,也都晚點了呢!”
他說:“不知道兒子能不能認出我了?!?br /> 我說:“如果你信得過我,把車票給我,我替你簽字!我在檢票口等你……”
“這太好了!這樣……四十分鐘,就是挺長的時間了!……”他將車票和錢包交給了我。
他的妻子,近三十年來,追隨他輾轉(zhuǎn)南北,最后落腳在大西北距一個小鎮(zhèn)二十多里的地方。
他笑著說:“從此我認定,那個村子便是埋我和老伴兒的地方!我太累了。干地質(zhì),再像穿山甲一樣長年在野外工作,我的身體不頂事了。關節(jié)炎、胃病、神經(jīng)疼……老了。我太想兒子了……”
從他的臉上,我并沒看出多么焦躁激動的表情,然而他的手在抖呵。我望著的,是他那神經(jīng)壞死的半邊臉。這時列車進站了,我眼中頓時滾熱,我轉(zhuǎn)過了頭去。我暗暗祈禱——他和兒子各自轉(zhuǎn)乘的列車,最好都晚點。
我和他一樣將臉貼在車門的玻璃上,注視著站臺上的人。外面下著迷蒙細雨。車門剛一打開,他就跳到了站臺上,大喊:“徐濤!徐濤!徐濤!爸爸在這兒!爸爸來了!……”
我緊隨著他跳到站臺上也大喊:“徐濤!徐濤!徐濤!你爸爸在這兒!你爸爸來了!……”
喊了一陣,沒有一個二十六歲的兒子撲向我們……
我們互相望著,我心里真想替這位長我一輩的父親哭一場……
忽然,車站的廣播響了:“徐秉文同志,×××地質(zhì)隊的徐秉文同志,請您趕快到廣播室來,您的兒子在等您,您的兒子在等您……”
他笑了,我也笑了。盡管他半邊臉的神經(jīng)大部分壞死,但他當時那一種笑,仍在他滿臉洋溢開了。他朝廣播室奔跑而去,接連撞在幾個人身上……
當我站在約好的地方,望見他向我走來時,他的步子是那樣蹣跚。與他剛才去見兒子時的奔跑相比,那的確是一種年邁之人的步子了。我十分詫異于這一種變化。
當他走到我跟前,他那一張臉蒼老了許多。我有些不可思議。難道父子相聚的歡悅,也反而會如此巨大地耗損人的精神嗎?離開我時,他是個精神矍鑠的人啊!
我問:“見到了?。俊?br /> 他默默地點了下頭。
我又問:“送走了?”
他又默默地點了下頭。
我說:“你的票,我替你簽好了!”
他接過票,看了一眼手表,說“:我上車還有二十幾分鐘,也不知該怎么謝你?!?br /> 我說:“這有什么可謝的?!彼氖?,比在列車上時更抖。
他低下頭,說:“他不是……”
我奇怪地反問:“不是?什么是不是的?”
“不是我兒子……”他的頭,更低了下去。
我一愣。
“他挺像我兒子。他也的確是地質(zhì)隊員,和我兒子一個隊。可他不是。那小伙子不是我兒子。這一點騙不了我。他不停地向我講他小時候的事兒,講他媽媽,可他不是,不是我兒子。他講得全對。他還請別人,為我們照了張相……”
“你意思是……他……有一個年輕人,冒充你的兒子?……”
“不,那不能算冒充。他是一個好小伙子。當年,我也做過這樣的事。一個隊員……永遠不存在了,隊友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替他寫家信,往他家里寄錢……我沒點破他。我不忍心點破他。我在他面前裝出高高興興的樣子,他也是。他口口聲聲叫我‘爸爸’。而我,像叫我兒子一樣,叫他‘小濤’。臨上車,他緊緊地抱了我一陣,說:‘爸你要多保重!’而我說:‘兒子,你也要多保重??!”……”他的聲音哽咽了,“都是怕我這個當父親的承受不了??!可這太苦了小濤他媽的心啦!我現(xiàn)在才明白,老伴她早就知道兒子不在了……難怪她寫信勸阻我,何必非要利用這樣一次機會,在火車站這種地方匆匆見上兒子一面……”
他背轉(zhuǎn)身,一手橫捂著臉,緩緩地蹲下去。我看出,這個五十六歲性格友善而剛強的男人,這一位八年多沒見到過兒子的父親,分明地,是在無聲地哭了……
二十幾分鐘后,我將這一位老地質(zhì)隊員送上了火車。
細雨迷蒙,周圍織成一緯濕漉漉霧靄。一種解釋不清的憂郁,讓人想家、想自己想念的一切親人……
“請?zhí)嫖业侥青]局拍一封電報,告訴我老伴,我見到兒子啦!他高高大大的,已經(jīng)長成一個大男人啦!……”
老地質(zhì)隊員從車窗探頭向我交代。
而我,并不記得他告訴了我他家的地址。
細雨迷蒙,濕漉漉的,似乎下濕了我的心……
(有刪改)(1)對文本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理解鑒賞,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A.“他的臉仿佛是一種刻在青銅上的自白”,運用貼切的比喻,生動形象地寫出了地質(zhì)隊員風餐露宿的艱苦工作在臉上留下的痕跡,與后文多次寫到被凍壞神經(jīng)的半邊臉相照應。
B.“列車晚點半小時”和“四十分鐘”反復出現(xiàn),使故事更集中緊湊,突出了地質(zhì)隊員為工作犧牲與家人團聚的艱辛,體現(xiàn)了短暫相聚的可貴。
C.作者用濃郁的筆墨書寫深切的溫情,把兩代地質(zhì)人的故事濃縮于中轉(zhuǎn)站加以展現(xiàn),很有藝術張力。
D.火車進站時,“我眼中頓時滾熱”,因為看到別人父子可以相見,“我”對自己兒子的無盡思念也被勾起?!拔肄D(zhuǎn)過頭去”是擔心別人看到“我”因感傷忍不住流下的淚水。
(2)關于在中轉(zhuǎn)站父子相見的部分,下列理解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A.文中三次寫到“細雨迷蒙”,交代了相隔數(shù)年的父子終于能在中轉(zhuǎn)站短暫相見的環(huán)境,烘托了憂傷惆悵的氛圍,暗示了父子即將離別的愁緒。
B.當聽到廣播呼叫兒子在廣播室等父親時,這個父親立刻朝廣播室跑去,因長年在野外干地質(zhì)工作,腿腳不好,所以途中他接連撞了幾個人。
C.大聲呼喊一陣依然尋人未果,“我心里真想替這位長我一輩的父親哭一場”,真實地寫出了“我”對地質(zhì)隊員父子難以相見的深切同情。
D.父親與“兒子”相見返回時步履蹣跚,與之前急著見兒子的奔跑形成鮮明對比,精神狀態(tài)也有巨大變化,主要是發(fā)現(xiàn)日思夜想的兒子已經(jīng)去世。
(3)本文寫得感人至深,這與敘述視角有很大的關系,請你分析本文這樣敘述有怎樣的好處。
(4)你認為本文的主人公是誰?請結合文章分析文中主人公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