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題。
核桃樹下金銀花
弋 舟 迄今為止,我沒跟誰說過我曾在十七歲時干過一個下午的快遞員。
那年我十七歲出頭,差不多算是從張桓(初中畢業(yè)后就去送快遞的同學)那小子手里搶了一匹鐵馬,一路風馳電掣而去。本來也沒什么目標,非要說有的話,我心里最初的方向純?nèi)恢皇恰巴缚跉鈨骸敝惖那榫w而已。臨近高考,你能明白我干嘛會想這么干。
結(jié)果是電動三輪車上載著的包裹驅(qū)策我將純?nèi)坏男睦淼貥藫Q成了玉林街。沒錯,那兒正是這件包裹需要派送的地址。我想,這并不難找。
然而,我迷失在四月的時光里了。玉林街就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迷宮啊。不過我才不在乎呢,不在乎被繞暈,不在乎婦女、閑漢、剃頭匠次第在我眼前打轉(zhuǎn),不在乎騎著赤兔馬卻走了麥城。作為一個失敗的胖子,我從來不在乎鎩羽而歸。
幾圈之后,我看到一家雜貨店門口蹲著個跟我一樣胖的女孩,她穿了件闊大的老頭衫,卻長發(fā)披肩。
“我找民航成都飛機工程公司,嗯,職工宿舍?!?br />“找去唄。”
她一出聲,我就知道我遇見了一個同伙。她的那種腔調(diào),冷漠、無理,有點兒幸災(zāi)樂禍和缺心眼兒,誠然就是一個失敗者的腔調(diào)。“胖子,這里壓根就不可能有飛機場。全是樓,全是樓啊。”
她盯著我身后的三輪車。我善意地錯開一點兒,以便讓她看得分明。我常常自詡為是一堵墻。你要知道,仗著一副龐然的身板兒,我可沒少跟世界作對。怎么說呢,嗯,金風玉露,對她我卻有股惺惺相惜的愛惜。
我示意她過來,瞅瞅車頂上的那只包裹。她倒是大方,湊過來看。
“玉林街,民航成都飛機工程公司,嗯,職工宿舍?!?br />“玉林街?!彼貜?fù)一遍,“你完了,胖子?!?br />“難道這兒不是玉林街嗎?”
我錯開一步,看她身后的門牌號。沒錯啊,玉林十巷七號。旋即,我便知道我是真的完了。以“玉林”之名,至少有十巷之多,而這個包裹的單子上只大而化之地寫著“玉林街”。
她當然是笑起來了。一般情況下,只要有人沖著我笑,甚至我自己對著鏡子沖自己笑,我都是不憚以惡意來揣測的,但此刻我不覺得她帶有譏諷。
果不其然,她拍打著我的肩膀,說道:“沒事兒,就一起找找唄?!?br /> 推著電動三輪車走了大約十分鐘后,她指著排污溝邊濃蔭蔽日的樹木說:“核桃樹開花了嗦?!?br /> 順著她的胖指頭瞧,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了一種樹。這樹,大約有二十多米高,樹皮灰白,縱向排列著淺紋,花苞完全顛覆我對花朵固有的認知,只在頂部有那么一點兒花的意思。
“我家地里種了好多核桃樹?!彼f。
我不覺得她這是在賣弄,因為很久以來,人們賣弄著的,早已經(jīng)是種搖錢樹之類的把戲了??晌疫€是感到了羨慕,除了種核桃樹這事,還有她大大方方說出此事的從容和磊落。我想我是做不到的,我也是個只配跟人吹噓栽種了搖錢樹的家伙。
“真不錯?!蔽屹潎@道。
她話頭一轉(zhuǎn)說:“還有金銀花,我媽在核桃樹下還種滿了金銀花?!?br /> 我一時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仰著的腦殼不由自主地埋下來,好像生怕一不小心踐踏了那核桃樹下的金銀花。沒錯,我出現(xiàn)幻覺了,感覺不是行進在玉林街的某一巷里,而是徜徉在一派田園風光中。
“知道啥是金銀花不?”
“不知道,”我說,“——噢不,我知道,沖涼茶的咯。”
我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我的無知,不是好強,竟只是溫柔地不再與世界擰巴的心情。她和我對視了一眼,我們的眼神胖胖地對撞了一下。
“它還叫忍冬花?!彼f,“因為開出來的花先是銀白色的,再變成金黃色,才被叫成了金銀花。”
她停了話頭,發(fā)出一聲縹緲的嘆息,“馬上五月了,田里的金銀花就要采摘了?!闭f完這話,她便離我而去,仿佛直接去往田野里摘金銀花去了。
只要想象一下當你從某個動人的、關(guān)鍵還是與某個人共享著的藍圖里突然被遺棄,你就會明白我當時的滋味。我當然是回不過神兒,何況我還推著輛電動三輪車,于是只能傻在那兒不動。這個胖子方才還因為有了另一個胖子的加盟而變得懷有了溫情和善意,變得不再覺得自己純?nèi)痪褪且粋€失敗的胖子,變得鄙視自己的搖錢樹思想,變得對植物學發(fā)生了輕微的興趣,變得萌生了一絲去見識田園風光那種自己經(jīng)驗之外景致的愿望——變得就像他自己的一身肥肉那樣柔軟。
當年,在四月的玉林街上,你可曾看到過一個被雷懵的、茫然無措的失敗的胖子?那天我騎著一輛搶來的電動三輪車,拼命地找,拼命地找。我找的既是玉林街民航成都飛機工程公司職工宿舍,也不是玉林街民航成都飛機工程公司職工宿舍。
我找到了,它在玉林六巷一號。我完全相信,今天你若是按圖索驥,依然會在此看到民航成都飛機工程公司職工宿舍——今天看一定顯得寒酸,因為當年此地就不是什么堂皇的所在,然而最初入住的扎根者,肯定也壯志凌云,對未來抱有無端的信心與可被理解的妄想。
那天黃昏,我將上帝的三無包裹準確地投放在了它應(yīng)當?shù)诌_的終點。那是迄今為止我所做過的唯一一件有頭有臉的事兒。
知道嗎?我看到了碩果累累的核桃樹,我看到了一望無盡的金銀花。
(節(jié)選自《青年作家》2019年第10期,有刪改)(1)下列對本文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A.十七歲的“我”,在一次送快遞的過程中,邂逅了一位從農(nóng)村來城市的女孩,令“我”對自己和人生有了新的認識。
B.“我”覺得胖是自己失敗的表現(xiàn),卻又常常以此為傲,仗著“龐然的身板”“跟世界作對”,體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自我認知。
C.女孩與萍水相逢的“我”談?wù)摵颂覙浜徒疸y花時,生出對故鄉(xiāng)的無限思念,這與她后來突然“離我而去”不無關(guān)系。
D.聽了女孩對金銀花的描述,“我”的腦海中出現(xiàn)“徜徉在一派田園風光中”的幻覺,表現(xiàn)了“我”對自然和自由的渴望。
(2)下列對本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我”在玉林街迷路時,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不在乎”,不以為意和淡定背后,是掩藏不住的深深的挫敗感。
B.小說的敘述語言活潑俏皮,又不失抒情意味,體現(xiàn)了一位十七歲少年對現(xiàn)狀不滿、又天真單純的個性。
C.核桃樹和金銀花帶給“我”一種超越性的精神領(lǐng)悟,《百合花》《哦,香雪》中也有貫穿全文起類似作用的物象。
D.小說采用第一人稱回憶的口吻,講述過程中過去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有時相互交疊,使作品的意蘊更加豐富。
(3)小說在“我”找到職工宿舍后,以大段的內(nèi)心獨白結(jié)束,這樣寫有什么作用?請簡要分析。
(4)對“我”而言,核桃樹和金銀花有著怎樣的意義?請簡要分析。